2024年3月24日发(作者: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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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0
年第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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期
阿来
《
蘑菇圈
》
的三重象征意蕴
唐小祥
内容提要
:
阿来的
《
蘑菇圈
》
由松茸这种藏地的特殊物产入手
,
来观察它与藏地社会和人群间的复杂互动,
以及由此所折射出的人性明暗和人生况味
。
小说塑造了阿妈斯炯这个善良坚韧而又理性智慧的藏地女性
形象
,
充满着现实主义的反思和忧虑
,
包涵了多重的象征意蕴
:
既象征着消费社会中包括藏地在内的边
疆的奇观化命运
,
也象征着当代中国乡村自然史与激进现代性的复杂缠绕
,
以及在时代剧变中对人性温
暖和悲悯的守护
。
关键词
:
蘑菇圈
消费社会
自然史
现代性
阿来的
《
蘑菇圈
》
初刊于
《
收获
》
2015
年第
既象征着消费社会中包括藏地在内的边疆的奇观
3
期
,
后与
《
三只虫草
》
《
河上柏影
》
一起收入
“
山
珍三部
”
,
最近又因其对
“
人与自然的关系的新
化命运
,
也象征着生生不息的生命法则和精神态
度
,以及在乡村自然史与激进现代性的复杂缠绕
,
在接踵而至的一系列时代剧变中所守护的那一份
人性的明亮和温暖
。
的思考和呈现
”
而获得鲁迅文学奖
。
与
《
尘埃落
定
》
《
空山
》
《
瞻对
》
《
格萨尔王
》
等长篇对藏
地历史的当代重构相比
,
《
蘑菇圈
》
的故事时间
也发生在当代史的内部
,
但都被处理为单纯的时
一'
“
消费社会
”
中藏地的奇观化命运
小说开头的第一句话
,
就预示了藏地未来的
空背景
,
不构成叙事的主要内容
。
作者从人们对
藏地特殊物产松茸的需求这一切口
,
来观察它与
藏地社会和人群的复杂互动
,
以及由此所折射出
某种命运
:
的人性明暗和人生况味
。
小说在当代波诡云请的
历史风云中塑造了阿妈斯炯这个善良坚韧的藏地
早先
,
蘑菇是机村人对一切菌类的总称
。
女性形象
,
充满着现实主义的忧患
,
但同时也借
“
蘑菇圈
”
这个核心意象
,
写出了多重的象征意蕴
:
“
早先
”
是指
1955
年以前
,
人们没有分门别
类的现代科学概念
,
只是在实用理性的指导下
,
把蘑菇分作有毒的蘑菇和没有毒的蘑菇两类
,以
便于采摘和食用
。
“
机村
”
是阿来藏地书写的根
据地
,
类似于莫言的高密东北乡或福克纳的约克
纳帕塔法
,
《
空山
》
的副标题即为
“
机村传说
”
,
与
《
空山
》
写于同一时段的短篇
《
水电站
》
中水
电站所在的那个村庄也叫
“
机村
”
,
最新出版的
“
六
部曲
”
亦取名
“
机村史诗
”
。
这一年
(
1955
年
)
十月
,
中共七届六中全会根据毛泽东的报告通过
T
《
关于农业合作化问题的决议
》
,
此后全国各
地的农业合作化运动急速发展
,
掀起了农业社会
主义改造的高潮
。
正是在这一高潮中
,
工作组进
驻到机村
,
不仅带来了激进的革命理论和思想
,
也带来了分类学和命名法
,
曾经那个统一的
“
总称
”
被解构
,
“
蘑菇
”
在概念和修辞上有了自己的
“
家族
”
和
“
子孙
”
o
不同种类的菌类植物获得自己的
“
命
名
”
,
正是蘑菇和藏地参与到激进现代性中来的
肇始和标志
。
从
1955
年开始
,
机村和全国各地的其他任何
一个村落一样
,
都深深地嵌入到了社会主义革命
、
建设和改革的历史进程之中
,
从农业合作化到大
跃进时期的粮食产量翻一番
,
从
I960
年代初的饥
荒潮到“
文革
”
时期的破四旧
,
机村虽然地处偏
远的青藏高原
,
与主流文化圈隔着重重的山脉
,
但并没能挡住政治运动的脚步
,
因此也就与外界
分担着共同的命运
。
不只如此
,
在某个特定的时
期
,
机村还扮演着与汉民族人群的合作者的角色
,
帮助度过了重大的生存危机
。
这主要表现在两件
事上
。
一件是阿妈斯炯对吴掌柜的救助
。
在机村
东头的茶马古道上
,
内地的汉人吴掌柜开了一家
代喂马代钉马掌的旅店
,后来山里通了公路
,
政
府建立了供销社
,
茶马古道就此衰落
,
吴掌柜也
携老幼回了内地老家
。
直到六十年代内地闹饥荒
,
吴掌柜一家七口饿得只剩他一条命
,
于是又重返
机村
。
在这个过程中
,
阿妈斯炯从家里宝贵的盐
巴中匀出一些带给吴掌柜
,
延续了他的生命
,
吴
掌柜则教会了阿妈斯炯识别山上的各种野菜
,
直
作家作用研現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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接帮助全村人度过了那场饥荒
。
另一件事则是阿
妈斯炯和工作组组长刘元萱的恩怨纠葛
。
在社会
主义革命时期
,刘元萱怕影响自己的政治前程和
声誉
,
狠心抛下阿妈斯炯和胆巴母子
,
没有承担
起一个丈夫和父亲的责任
,
这是他有愧于阿妈斯
炯的地方
。
到了新时期
,
他在生活上夸张地称赞
阿妈斯炯所采的蘑菇之美味
,
在工作上利用自己
的职权助力胆巴在仕途走得越来越远
,
以这种方
式来缓解自己良心上的不安
,
来回报那个给他留
续香火的阿妈斯炯
。
在
《
蘑菇圈
》
里
,
阿来隐而不发
,
把宏大的
对边疆命运的思考具体化为阿妈斯炯的蘑菇圈的
危机
,只是在小说的结尾
,
才以沉重的调子叹息
昔日蘑菇圈的濒危命运
。
小说写到了人们刚开始感受到自身命运时的
那种惊讶和疑惑
:
毫无预兆
,蘑菇值大钱的时代
,
人们为蘑菇
疯狂的时代就到来了
。
在今天的语境下
,
这里的
“
蘑菇
”
显然可以
替换为
“
边疆
”
。
但在它的前面
,
有必要加一些
限定
,
因为
:
不是所有蘑菇都值钱了
。
而是阿妈斯炯蘑菇
圈长出的那种蘑菇
。
它们有了一个新名字
,
松茸
。
当其他不值钱的蘑菇都还笼统叫做蘑菇的时候
,
叫做松茸的这种蘑菇一下子值了大钱
。
松茸
“
一下子值了大钱
”
的幕后推手就是
“消
费社会
”
的
“
消费者
”
。
这里的
“
消费
”
并不是
经济活动的一个环节或者人们日常生活中的一次
具体消费实践
,
而是当今社会普遍化了的一种意
识形态
,
它是
“
用某种编码及某种与此编码相适
应的竞争性合作的
、
无意识的纪律来驯化他们
;
这不是通过取消便利
,
而相反是让他们进入游戏
规则
。
这样
,
消费才能只身取代一切意识形态
,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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并同时只身担负起使整个社会一体化的重任
,
就
像原始社会的等级或宗教礼仪所做到的那样
”
®,
它最基本的功能就是区划阶层,
正是在这种区划
中
,
人们从来不消费物本身
,
而是把物当做突出
自己的符号
。
消费者只是一个符号秩序
,他的消
费活动受到符号的操控
,
真实的物本身死去了
。
松茸之所以从默默无闻到
“
一下子值了大钱
”
,
并非因为它比阿妈斯炯蘑菇圈以外的其他蘑菇的
营养价值更高
,
食用口感更佳
,
而是因为阿妈斯
炯的蘑菇圈被建构成了一个差异性符号
,
使它处
于一个在消费者看来更高的等级序列
,
而消费者
购买这种处于更高等级序列的松茸
,
也就确证了
自身比其他消费者处于更高的阶层和等级
。
最能说明消费符码化的莫过于丹雅公司的项
目了
。在离过两次婚、
创过三次业以后
,
丹雅终
于开了窍
,
决定盘活当地资源
,
启动一个野生松
茸资源保护与人工培植综合体的项目
。
为了让人
们相信她公司的野外培植松茸项目的成功
,
让人
们看到野生状态下松茸的生长过程
,
她在阿妈斯
炯随身的东西上装了
GPS,
准确定位到了作为机
村秘密的蘑菇圈
,
然后在蘑菇圈安装了自然保护
区用于拍摄野生动物的摄像机
。
经过对松茸的这
番符码化过程
,
丹雅公司生产的任何蘑菇
,
都可
以包装成阿妈斯炯蘑菇圈里的野生松茸
,
被投放
到城市的各大超市和饭店
,
被餐桌前各种自认为
处于社会较高等级的消费者滋滋有味地咀嚼
。
在符码化的消费社会中
,
松茸的命运也是藏
地乃至边疆的命运
。
阿妈斯炯晚年所心伤的蘑菇
圈的消失
,
也正是阿来所心伤的真实边疆在边疆
书写中的消失
。
今天有关边疆的书写
,
已经被
“苍
山洱海
”
“
香格里拉
”
“
布达拉宫
”
等语汇彻底
符号化
、
奇观化了
。
特别是在旅游经济的刺激下
,
“
边疆
”
已经成为人们体验和观看异民族
、
异文
化和异生活的一个标本
,
其真实的面目被人隐而
不彰
、
弃而不论
;
在这种体验和观看中
,
人们的
自我形象和心理会发生微妙的变化
,
某种相对于
异民族
、
异文化和异生活的优越感悄然而生
。
正
是由于这种优越感
,
旅游才被赋予
“
疗伤
”
的功能,
“
出去走一走吧
”
才成为生活中人们安慰某个失
意者的口头禅
。
所谓的
“
世界那么大
,
我想去看看
”
并非是真的要去
“
看清
”
“
异样的世界
”
,
只是
通过旅游获得的那种优越感
,
来平复先前心里积
蓄的不悦或不满
,
或者进一步强化先前已有的认
知和自尊
,
而且旅游过程中的
“
看
”
也不是因为
真的热爱边疆的风景
,
更大程度上不过是热爱观
看者自己的眼睛
,
热爱由风景唤醒的陌生的自己
,
而这种对观看者眼睛的肯定又是经由现代
“
摄影
术
”
实现
。
与理解是从不接受世界的表象开始相反,
摄影恰恰是从接受照相机所记录的表象出发
,
由
此确证现实和美化经验
,
它
“
已经成为经历某事
的主要装置,为世界设立了一种长期的看客关系
,
拉平了所有事件的意义
”
铁
“
看客
”
的这种
“
看
”
即是一种消费
,
一种旁观而不是进入
/
介入式的
消费
,
而任何不同人群之间的了解和融合都无法
经由旁观实现
,
都需要以平等开放的心态真正走
进对方
,
因此这种消费式的观看
,
非但不能增进
双方的认同和互信
,
不能加强一种同情意识和能
力
,
反而会进一步制造疏离或敌视
,
削弱那种休
戚与共感
。
这正是阿来作为一个普通的藏族成员最深沉
的隐忧
,
也是他作为一个小说家最大的挑战
。
正
是这种隐忧和挑战
,
构成了马尔克斯
“
孤独
”
的
症结
,
因为他和阿来一样
,
都
“
不能用常规之法
使人相信这就是我们真实的生活
”
葺但是在人们
想象的建构和旅游经济已成为重要产业支撑的诱
惑下
,
像希尔顿
《
消失的地平线
》
那样的东方主
义叙述
,
何马
《
藏地密码
》
那样的探险故事
,
在
读者中间仍然颇有市场
;而在文学叙事以外,
人
文学界的某些领域也仍在不断重复生产着有关边
疆奇风异俗的
“
地方性知识
”
,
它们构成了消费
社会中打造旅游品牌和产品的重要资源
。
因此如
何让人们意识到
“
西藏决不是一个形容词
”
®,
而
是一个有实实在在内容的名词
,
如何化解把西藏
对立于日常生活
,
把边疆想象成一个他者
、
一片
有待被
“
发现
”
的
“
风景
”
的刻板观念
,
把西藏
还给西藏
,
就是阿来写作的内在愿景
。
在
《
蘑菇圈
》
里
,
阿妈斯炯的弟弟法海和尚
虽然出家在寺
,
却并非不沾酒色
「
'文革”
时期
,
机村的人心也变坏了
,
人们也喜欢取笑比自己更
无助的人
;
在松茸值大钱之后
,
法海和尚所在的
宝胜寺利用胆巴的关系让林业局发文把寺院周围
的前后山划为封山育林保护区
,
以垄断保护区内
的松茸
,
与外界想象的不食人间烟火的虔诚的佛
教徒形象大相径庭
,
而机村人不惜毁灭蘑菇圈
,
竭泽而渔地疯狂抢摘松茸
,
与内地常见的那种逐
利而动的小市民并无二致
;
丹雅在做腻了倒卖服
装这类小本生意后,也利用自己与政府的关系玩
起了空手套白狼的商业游戏
,
与大城市那种投机
倒把的贪婪商人也相隔不远
。
小说中所有这些祛
魅的反浪漫叙述
,
都是对那种
“
选择性看见
”
的
藏地观察和书写的反思
,
对大众消费行为及其结
果的探寻和追问
,
对消费社会中藏地的奇观化命
运的反抗
,
这既是文学和文学家的眼光独特之处
,
也是文学和文学家存在的理由和价值
。
二'
自然史与现代性的纠葛
《
蘑菇圈
》
所蕴含的自然或生态题旨
,
在它
甫一问世时
,
就有人注意到了
,
比如
“
原生态文
化的挽歌
”
®
“
文化和自然之镜
”
®
“
生态文学的
典范
”
©等等
。
但是如果单纯地把它看成梭罗的
《瓦
尔登湖
》
,
利奥波德的
《
沙乡年鉴》
和约翰
•
缪
尔的
《
夏日走过山间
》
那样的自然主义文学
,
则
会遮蔽和遗漏掉很多文本信息
。
因为阿来在小说
中处理的并不仅仅是自然主义文学通常讨论的敬
畏自然和生态保护之类的议题
,
还表达了对人与
自然之间一种崭新关系的思考
,
这种关系延伸到
当代中国社会的突出表现
,
就是本土乡村的自然
史与激进的现代性之间的复杂缠绕
。
迄今为止
,
人们也尚未找到能解开此一缠绕的有效思路
。
在通常有关人与自然关系的讨论中
,
“
人
”
作家作用研現
119
与
“自然
”
被区隔成两类存在
,
即使在古人
“
天
人合一
”
“
敬畏自然
”
等话语中
,
“
自然
”
也被
当做一个外在于人本身的事物
,
而环保主义者通
常所宣传的
“
人生活在自然之中
”
的
“
在
”
也只
是身体和需要上的依赖
,
“
人们一旦出轨
,
自然
就会挺身而出发挥作用
”
,
等
“
创伤得到医治
,
人们又被重新整合到和谐的川流或系统之中
”
®,
并非海德格尔在
《
存在与时间
》
里所阐释的那个
“
在
…
…
之中
”
»
如果从哲学上溯源
,
这种把
“
人
”
与
“
自然
”
区隔成两类存在的思维和观念
,
按照黑
格尔的说法
,
是从中世纪开始
,
并且在近代西方哲
学的形而上学建制中进一步得以确立的
:
“
中世纪
的观点认为思想中的东西与实存的宇宙有差异
,
近
代哲学则把这个差异发展成对立,
并且以消除这一
对立作为自己的任务
。
因此主要的兴趣并不在于如
实地思维各个对象
,
而在于思维那个对于这些对象
的思维和理解
,
即思维这个统一本身
;
这个统一
,
就是某一假定客体的进入意识
”
O®
“
人
”
和
“
自然
”
之间笛卡尔式的二元对立思维就这样主导了人们
对人与自然关系的思考
,
并且在对人和自然究竟
谁先谁后
、
谁创造了谁这一问题的追问中进一步
巩固了此种对立
。
在
《
蘑菇圈
》
里
,
人与自然的关系
,
主要表
现为阿妈斯炯与蘑菇圈的关系
,
既不是笛卡尔式
的二元对立
,也不是天真的浪漫主义者所信奉的
人生活在自然之中
,
而表现为一种人与自然相互
生成
、
彼此应和的特殊关联
。
这种生成和应和不
是某种神秘主义的特殊感应
,
也不显得牵强作态
,
而是可闻可见
、
可触可感的实在关系
。
在小说开头
,
作者运用复沓的手法写到布谷鸟的鸣叫
:
五月
,
或者六月
,
某一天
,
群山间突然就响
起了布谷鸟的鸣叫
。
那声音被温暖湿润的风播送
着
,
明净
,
悠远
,
陡然将盘曲的山谷都变得幽深
宽广了
。
阿妈斯炯说
,
要是布谷鸟不飞来
,
不鸣叫
,
不把白天一点点变长
,
这夏天就没有这么多意思了
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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年第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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期
听见山林里传来这一年第一声清丽悠长的布
谷鸟鸣时
,
人们会停下手里正在做着的活
,
停下
嘴里正说着的话
,
凝神谛听一阵
。
不止是机村
,
机村周围的村庄
,
在某个春深
的上午
,
阳光朗照
,
草和树
,
和水
,
和山岩都闪
闪发光之时
,
出现这样一个美妙而短暂的停顿
。
不止是机村
,
不止是机村周围那些村庄
,
还有机
村周围那些村庄周围的村庄
,
在某一时刻
,
都会
出现这样一次庄重的停顿
。
®
布谷鸟的鸣叫
,
将
“
盘曲的山谷变得幽深宽
广了
”
,
使夏天变得更有意思了
,
让藏地的人们
在辛劳的忙碌中出现
“
美妙而短暂的
”
“
庄重的
”
停顿
。
因为机村的村民们都被布谷鸟所代表的那
种
“
静静地进行创造
”
,
“
主动的
、
默默无闻的
工作
”
®
的思想所打动
。在这种人与自然的相互应
和中
,
自然的地理条件变得更加宜人了
,
人类劳
作的疲累感得到舒缓了
。
除此之外
,
小说中写人
与自然彼此应和的地方还有很多
。
比如第
107
页
,
胆巴跟阿妈斯炯讲刘元萱主任对自己特别照顾
,
阿妈斯炯本来想把话回过去
,
说刘元萱曾经对她
也特别关心
,
但是一看到外面
“
天空湛蓝
,
河水
碧绿
”
,
立即就收住了嘴
。
又如第
177
页
,
阿妈
斯炯倒在蘑菇圈的草地上
,
等她支撑起身子以后
,
雨后的太阳照耀着近处的栋树
、
杉树和柳树
,
照
着远山上连成一片的满眼苍翠的树
,
而在这空濛
的苍翠之中
,
还横着一条艳丽的彩虹
。
这时
,
阿
妈斯炯就听见自己在心里说
,
“
斯炯啊这一天到
来了
”
。
等到阿妈斯炯打电话给儿子胆巴时
,
她
并没有陈述自己摔倒的事实以及身体上的不适
,
只是告诉儿子自己看见彩虹了,
而胆巴似乎也完
全能听懂
“
看见彩虹
”
的意思
,
回话时不自觉地
就带出了哭声。
在阿妈斯炯那里
,
蘑菇圈不仅仅
是困难年代帮助她养活家人的果腹之物
,
晚年帮
助她给孙女积攒学费的生财之物
,
而且是她精神
情感的伊甸园
,
是她全部喜怒哀乐的寄托所在
。
去蘑菇圈里转一转
,
不仅仅是因生存之需
,
更是
一种生活方式。
蘑菇圈被商人高价收买
,
就是拿
自己的人格去抵换金钱
;
蘑菇圈的消失
,
意味着
一种生活方式的消失
。
这正是阿妈斯炯心伤的深
层原因
。
由此
,
阿来笔下的
“
蘑菇圈
”
就好像契
诃夫笔下的那个
“
樱桃园
”
,
以其浓厚的象征性
而与更宏大的存在联系起来
。
在人与自然这种相互生成和应和的关系背
后
,
其实隐含了阿来自己独异的自然史观
。
在
《
我
为什么要写
“
山珍三部
”
》
里
,
他反复提到土耳
其作家帕慕克的一句话
:
“
每一个人都应该对于
我们对自然的无知而感到恐惧这种无知既包
括对自然本身的无知
,
也包括对无限索取自然所
造成的严重后果的无知
。
前者使阿来意识到尊重
和保护自然必须从认知开始
,
于是身体力行去观
察自己生活的地方的植物
,
写出了
《
草木的理想国
:
成都物候记
》
,
后者让他去思考人类对自然的过
度索取会有怎样的后果
,
于是松茸
、
虫草和柏树
就被拿来做试验
,
结果自是触目惊心
。
在
《河上
柏影
》
的跋语
“
需要补充的植物学知识
,
以及感慨
”
里
,
阿来明确表达了自己的自然史观
:
树站立在这个世界上
,
站在谷地里
,
站在山
岗上
,
扎根沃土中
,
或者扎根石缝中的历史是以
千年万年亿年为单位来计算的
。
人当然出现很晚
。
他们首先懂得从树上摘取果实
。
然后
,
他们懂得
了燃烧树木来取得温暖与熟食
,
同时从不安全的
黑夜里取得使家人感到安全的光亮
。
他们懂得用
骨制的工具剥下树皮制成御寒的衣服
,
进而因为
这种成功的遮蔽生出关于羞耻的观念
,
或者根据
树皮衣服完好的程度美观的程度生出关于美
,关
于尊贵与低贱的观念不过几千年时间
。
®
也就是说
,
树不需要人
,
人却需要树
。
人的
生存无论在物质需求上还是精神观念上
,
都是自
然界的一部分
,
都是在自然界中的生活
,
都是以
自然界为对象
,
而且正是在这个对象性的活动
(“成
功的遮蔽
”
)中
,
人的感性的丰富性
(“
羞耻的
观念
”
“
美的观念
”
“
尊贵于低贱的观念
”
)
才
逐步得以产生和发展
。
正如马克思所说的那样
“
不
仅五官感觉
,
而且连所谓精神感觉
,
实践感觉
(
意
志
、
爱等等
),
一句话
,
人的感觉
、
感觉的人性
,
都是由于它的对象的存在
,
由于人化的自然界
,
才产生出来的
,
五官感觉的形成是迄今为止全部
世界历史的产物
。
”
®
因此
,
从漫长的历史演进过
程来看
,
人与自然是相互生成的
,
人类史与自然
史也是统一的
,
具体表现为二者相互关联和制约
。
但在不同的历史时期
,
这种
“
统一
”
也处于不同
的阶段
,
有不同的历史形态
。
在当代中国社会
,
“
人
类史
”
大致可以概括为激进现代性的历史
,
人类
史与自然史的关系
,也就主要体现在自然史与现
代性的纠葛
。
在
《
蘑菇圈
》
里
,
由于受经济利益的驱动
,
阿妈斯炯的蘑菇圈被村民
、丹雅这样的商人和地
方政府所合围
,
大规模的开发和蘑菇成长环境的
恶化
,
是迟早要到来的命运
,
农耕时代阿妈斯炯
那种环境友好型的采摘方式一去不返
,
涸辙之鮒
的悲剧不可避免
,
自然史与现代性的交锋在这里
达于顶端
,
这只是问题的一个方面
;
另一方面
,
不论是阿妈斯炯
、
法海和尚
、
吴掌柜
、
刘元萱
、
胆巴和丹雅的现实生活遭际
,
还是
1955
年后激
进现代性所引起的历史动荡
,
都被安置于自然史
的基础上
,
都各各得到包容
,
一如陈忠实
《
白鹿
原
》
中的白鹿原对发生在原上的历史波澜的容纳
。
尽管弗洛伊德
、
韦伯
、
齐美尔
、
马尔库塞
、
哈贝
马斯等思想家都曾经指出过现代性的内在紧张
,
并以审美现代性来对抗资本主义现代性的金钱崇
拜
,
但在现代性还是一项未竟的工程
,
现代化程
度还在如火如荼地推进的当下中国社会
,
人工蘑
菇大棚对天然蘑菇圈的取代
,
就仍然具有一定的
合理性
。
阿来并非看不到这一历史趋向
,
也不是
张承志和张炜那样的道德理想主义者和文化保守
主义者
,
反而对那种为了满足
“
进步社会中某些
人对所谓'文化多样性'的观感
”
,
就希望
“
一
些人与国家时时进步
,
另外一些人与社会停滞不
作家作用研現
121
动
”
的主张不以为然
,
只是目睹阿妈斯炯那真
有精神家园意味的蘑菇圈的消失
,
目睹那些唯利
是图者对自己身处自然环境的漠视
,
而又尚未
“
找
到新的语言方式
、新的修辞方式
、
新的审美
,
来
表达新的内容
”
®
,
因而就不能不感到深深的困
惑与无奈
。
三
、
守护时代剧变中的人性温暖与悲悯
《
蘑菇圈
》
的叙事时空中
,
当代的一系列重
大社会和政治事件
,
从农业合作化运动
、
人民公
社运动到文化大革命
,
都有明确的交待
,
而且还
围绕这些事件展开了有细部有情节的叙述
:
工作
组为了完成粮食产量翻番的目标
,
动员公社社员
拼命往麦地施肥
,
结果因为麦子长得过于茁壮迟
迟不肯熟黄而被连续三夜的霜冻给全部冻死
,
最
终庄稼颗粒无收
,
社长上吊赎罪;文化大革命时期
,
机村在外上学的红卫兵开着卡车回来
,
兴冲冲地
揪出了村里最大的当权派刘元萱
,
在村里广场燃
起篝火连夜开批斗大会
,
散会后又打断他的一条
腿和两条肋骨
。
这些在当代史上实有其事的情节
,
在新时期文学之初的伤痕文学
、
反思文学以及苏
童
、
莫言
、
贾平凹
、
阎连科
、
余华
、
方方等人的
作品中
,已经成为经典的叙事场景
。
不过
,
令人
不解的是
,
尽管
《
蘑菇圈
》
也写了那些生死打斗
,
也揭示了那个时代的荒谬和残酷
,
却让人在读完
之后感受不到愤怒和分裂
,
更感受不到恐惧和颤
栗
,
这与其他很多描写同类事件的作品
,
比如
《
现
实一种
》
《
米
》
《
风景
》
《
檀香刑
》
带给人的仇恨
、
阴森和暴戾之感殊为不同
。在它的情节安排和人
物形象身上
,人们始终感到一份沉甸甸的善意和
悲悯
。
最能体现这种善意和悲悯的
,
莫过于小说的
主人公阿妈斯炯了
。
在她与刘元萱的关系上
,我
们常见的写法要么是让刘元萱把阿妈斯炯欺负得
更狠
,
以此召唤读者对刘元萱道德和情感的义愤,
要么是让刘元萱在新时期归来者的权力分配中占
122
百家评论
2020
年第
6
期|总第
49
期
不到位置
,
以示对他当年所犯罪过的惩罚
。
阿来
的处理别具匠心
,
他既没有让阿妈斯炯在遭到刘
元萱的欺负后
,
带着满腔的恨意隐忍地活着
,
也
没有呈现刘元萱在新时期怀着负罪感终日寝食难
安的状态
。
阿妈斯炯什么人也不记恨
,
只是顽强
地勇敢地活下来
,
把法海和尚和胆巴照顾好
。
刘
元萱在新时期官复原职之后
,
也没有过深地忏悔
自己曾经的错误
,
只是在对阿妈斯炯的松茸的喜
爱和对胆巴事业的提携上
,
委婉地表露自己的心
曲
。
从阿妈斯炯善良的天性和刘元萱所处的知识
文化水平来看
,这是符合实际
、
也是把自己摆进
去了的笔法
。
不把作者自己摆进去的写作
,
是一
种置身事外
、
居高临下的写作
,
当然就可以局外
人的身份和姿态
,
把场景安排得十分戏剧化
,
把
情节设计得极富张力
,
使作品充满极端的思想情
感和人物行为。
从表象上看
,
后一种写法似乎更
像小说
,
也更能吊住读者的胃口
,
但其实并不符
合共同的人性的真实
。
在真实的生活场景中
,
黑
白分明
、
善恶有报的事件屈指可数,
更多的往往
处于一片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都无法有效规划和
描述的模糊和混沌地带
,
而这些所在正是文学专
攻的术业
。
阿妈斯炯的善良也体现在她对村民的态度
±o
六十年代初机村闹饥荒
,
阿妈斯炯意外地从
吴掌柜那里学得识别山里野菜的方法
,
再加上她
自己背水灌溉所培育出来的松茸
,
使她不但平安
度过了灾年
,
还有余力帮衬村民
,
每到夜晚就出
门挨家挨户地送野菜和松茸
,
即使是曾经深深伤
害过她的工作组
,她也照送不误
。
四清工作组那
个身材瘦小
、
领着组员读
《
人民日报
》
的女组长
来阿妈斯炯家询问胆巴的身世
,
显然是来者不善
、
别有用心
,
但阿妈斯炯却并不防备和反感
,
反而
看女组长脸色蜡黄心里过意不去
,
不停地煮热茶
加牛奶煨猪肉给对方吃
,
等到女组长奄奄一息地
躺在病床上
,
阿妈斯炯又主动追进去拿蘑菇圈生
生不息的故事来安慰人
。
这种笔锋常带感情的写
法
,
并非因为阿妈斯炯作为一个藏族女性要比其
他民族的女性来得善良和伟大
,
也不是说阿来在
写作过程中蕴蓄了过量的不忍之心
,
回避了生活
中的冷漠和不义
,
纵容历史深处的罪恶和暴行
,
而是因为在一个剧变的时代
,
一切坚固的东西都
烟消云烟了
,
大多数人都不是主宰历史的英雄
,
都经历过身心或情感上的牺牲
,
都或多或少要遭
遇无所适从的悲剧
,
都值得也需要一丝人性的悲
悯和温暖
。
二战前夕
,
本雅明在他那篇著名的
《
讲
故事的人
》
中就描述过时代剧变后人之卑微和无
力的境遇和心态
:
“
乘坐马拉车上学的一代人现
在伫立于荒郊野地,
头顶上苍茫的天穹早已物换
星移
,
唯独白云依旧
。
孑立于白云之下
,
身陷天摧
地塌暴力场中的
,
是那渺小
、
孱弱的人的身区体
。”
®
在
《
蘑菇圈
》
的序言中
,
作者自己也表达过这层
意思
:
“
我愿意写出生命所经历的磨难
、
罪过
、
悲苦
,
但我更愿意写出经历这一切后,人性的温暖
。
即便看起来
,
这个世界还在向着贪婪与罪过滑行
,
但我还是愿意对人性保持温暖的向往
。
”
®
但是善良并不意味着愚昧和糊涂
。
随着九十
年代中国社会的市场化转型
,
商品交易的气息也
渗透到了藏地的人心之中
。机村人天刚破晓就起
身去往林中寻找松茸
,
在林中踩出一条条板结的
小路来
,
还有一些村民更加心急
,
他们等不及蘑
菇自然生长
,
就提着钉耙上山
,
扒开那些松软的
腐殖土
,
取走连菌柄和菌伞都没分开的小蘑菇疙
瘩
。
面对村民们贪婪而疯狂的采摘行为
,
阿妈斯
炯并没有一厢情愿地去阻止
,
而且当儿子胆巴准
备在村里成立松茸合作社
,
通过订立乡规民约的
办法来保护松茸资源时
,
她不但不予支持
,
还说
出了下面的一番话来
:
你以为你把我的蘑菇圈献出来人们就会被感
动
,
就会阻止人心的贪婪
?
不会了
。
今天就是有
人死在大家面前
,
他们也不会感动的
。
或者
,
他
们小小感动一下
,
明天早上起来
,
就又忘记得干
干净净了
!
人心变好
,
至少我这辈子是看不到了
。
也许那一天会到来
,
但肯定不是现在
。
我只要我
的蘑菇圈留下来
,
留一个种
,
等到将来
,
它们的
儿子孙子,
又能漫山遍野
。
®
这种理性清醒
、
爱憎分明的处世态度
,
使阿
妈斯炯这位藏族女性形象显得更加立体和丰满
。
特
别是在胆巴和他妻子娥玛带女儿回机村看望阿妈斯
炯的晚上
,
两位年轻人傍在阿妈斯炯身边
,
静静地
听她回忆自己一路走过来的种种
。
当她听说刘元萱
已逝的消息时,
眼睛移向别处
:
“
这下我不用再因
为世上另一个人而不自在了
”
,
真是有种说不尽的
悲怆和解脱
,
而娥玛重复的那句
“
胆巴
,
你怎么有
这么好一个妈妈
”
“
阿妈斯炯
,
胆巴是什么命
,
有
你这么个好妈妈
”
,
更让人潸然动容
。
利维斯在
《
伟大的传统
》
中下过这样的判断
:
“
所谓小说大家
,
乃是指那些堪与大诗人相比相
埒的重要小说家一他们不仅为同行和读者改变
了艺术的潜能
,
而且就其所促发的人性意识一
对于生活潜能的意识而言
,
也具有重大的意义
。”
阿来能否当得起
“
小说大家
”
或者
“
重要小说家
”
®
的称号
,
无需时人臧否
,
自有时间和文学史的筛选,
但在
《
蘑菇圈
》
这部中篇里
,
他塑造的阿妈斯炯
这个人物形象
“
所促发的人性意识
—
—
对于生活
潜能的意识
”
,
也就是那种在多变的尘世带给人
们的命运之中
,
仍然保持对人性亮色和温暖的向
往
,
仍然葆有生命的坚韧和情感的深厚
,
这种
“
促
发
”
对于遭遇时代剧变
、
亲历震惊体验的人们而言,
显然
“
具有重大的意义
”
。
注释
:
①
[
法
]
鲍德里亚:
《
消费社会
》
,
刘成富等译,
南京大学
出版社
2000
年版
,
第
90
页
。
②
[
美
]
苏珊•桑塔格
:
《
论摄影
》
,
艾红华
、
毛建雄译
,
湖南美术出版社
1999
年版
,
第
21
页
。
③
[
哥伦比亚
]
马尔克斯:《
拉丁美洲的孤独
》
,《
诺贝尔
作家作用研現
123
奖的幽灵
:
马尔克斯散文精选
》
,
朱景冬译
,
中央编译出版社
2001
年版,第
133
页。
④
阿来
:
《
西藏是形容词
》
,
《
就这样日益丰盈
》
,
解放军
文艺出版社
2002
年版
,
第
135
页
。
⑤
孙德喜
:
《
原生态文化的挽歌
:
论阿来的中篇小说
〈
蘑菇
圈
〉
》
,
陈思广主编
,
《
阿来研究
》
(
第
3
辑
)
,
四川大学出版
社
2005
年版
。
⑥
程德培
:
《
文化和自然之镜:
阿来
“
山珍三部
”
的生态
、
心态与世态
》
,
《
上海文化
》
2016
年第
11
期
。
⑦
于国华
:
《
生态文学的典范
:
阿来的"山珍三部
”
》
,
《
东
北师大学报
》
(
哲学社会科学版
)
2017
年第
4
期
。
⑧
[
英
]
以赛亚
•
伯林
:
《
浪漫主义的根源
》
,
亨利
•
哈代编,
吕梁等译
,
译林出版社
,
2011
年版第
79
页
。
⑨
[
德
]
黑格尔
:
《
哲学史讲演录
》
(
第
4
卷
)
,
贺麟
、
王
太庆译
,
商务印书馆
1978
年版
,
第
6
页
。
⑩
阿来
:
《
蘑菇圈
》
,人民文学出版社版
2016
年版,第
2
—
3
页
。
⑪
[
德
]
席勒
:
《
论天真的诗和感伤的诗
》
,
《
席勒文集
》
(
第
6
册
)
,
张玉书等译
,
人民文学出版社
2015
年版
,
第
79
页。
®
阿来
:
《
我为什么要写
“
山珍三部
”
》
,
《
阿来研究
》
2017
年第
1
期。
⑧阿来
:
《
河上柏影•跋语
》
,
人民文学出版社
2016
年版,
第
217
页
。
®
中共中央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著作编译局编
:
《
马克
思恩格斯全集
》
(
第
3
卷
)
,
人民出版社
2002
年版
,
第
305
页
。
⑤®阿来
:
《
文学和社会的进步与发展
》
,
《
当我们谈论文
学时我们在谈论什么
》,
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
2017
年版
,
第
241
页
,
第
26
页
。
⑰
[
德
]
阿伦特编
:
《
启迪
:
本雅明文选
》
(
修订译本)
,
张
旭东、王斑译
,
生活•读书•新知三联书店
2012
年版
,
第
96
页
。
⑲⑲
阿来
:
《
蘑菇圈
》
,
人民文学出版社
2016
年版
,
第
2
页
,
第
158
页
。
⑳
[
英
1F-R-
利维斯
:
《
伟大的传统
》
,
袁伟译
,
生活
•
读
书
•
新知三联书店
2009
年版
,
第
4
页
。
(
作者单位
:
中国人民大学文学院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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